那天晚上，我洗禮成為一名基督徒。
洗禮結束時，牧師對我說，今天的洗禮，你的臉上怎麼寫著都是痛苦二字。驚訝牧師犀利的眼神的同時，我淡淡勉強笑了下，沒有回答他。
“有什麼心事，都可以向耶穌基督傾訴。 ”牧師說完後，給了我一個深奧的微笑就轉身去解答其他教友的疑問。
我知道自己積壓了很多心事，這些心事只能對一個人說，我也期望能在一個安靜的夜晚，說出我的心事。但現在，除了神，已經沒有任何人有資格傾聽這份應 該深埋於土中、或是焚毀於火中的心事。
我很喜歡她。
我們自高中起就是同班同學，如果非要追溯下去，我還知道，我們早在小學就是同學，只是我們都在不同的班級，那時候的我們，彼此都是陌生。
高中時她的英語很好，我的英語很爛，於是內向的我靠著這個理由和她“搭訕”，屢屢問她我不會的語法問題。我說“搭訕”不是在賣弄中文，記得那時一天 至少要問她十次亂七八糟的問題，不過她很好，總是笑著幫我解答問題。儘管更多地我還是沒弄清楚解答的過程。
“你應該多背背那些短語，這樣會更容易作答。 ”
她每次解答完畢都會口頭禪式的拋下這句話到我耳朵裡，而眼前的一副黑框眼鏡、從不卸下的笑容，還有看似很舊的Hello Kitty的圓珠筆，聽她說是她爸爸在她小時候送的生日禮物，這“老三樣”一直捆綁著植入在我的記憶中，每想起她，這三樣代表她的印象就會串連在一起，挑 出我小心收藏的回憶。
高考後成績下來，我的成績在我意料之中，比模擬考試時進步一些些。填志願時我並不知道她選擇的是什麼學校什麼專業，但畢竟不能空著，就在截止時間前 半個小時提交了上去。直到我們這群高三的難兄難弟在開學前聚會時我才知道，她和我都在同一所大學。
大學的日子是簡單而清閒的。週末我都會用QQ約她出來一起去這個大學所在的陌生城市探險一番。無論是繁華的步行街，還是熱鬧的夜市小吃，亦或是各個 公園老街，我們都玩得很開心。這些都是我第一次看到她那麼開心的樣子，她就像是一個幼稚園的小孩子，無憂無慮，儘自己的心情享受城市裡帶給她的歡樂。
有天，我帶她去到一間開放的教堂。那是在殖民時期英國人建造的，至今百餘年的歷史了，歷史讓這座洋人的遺產與周圍的現代樓宇格格不入，但它能在歷史 的無數苦難中生存下來，成為另一種城市的美麗。它看遍了世上的苦難與歡樂，它開放著大門，等待後來人傾聽它的訴說。
“好漂亮。 ”她說。
她細細看著教堂左右兩邊彩色玻璃窗上的聖經故事，卻又像在思考什麼。我沒有打擾她，傻傻地跟在她身後。
“你知道嗎？以前我看到電視劇裡那些男女主角在教堂裡結婚，好羨慕哦。 ”
她在第三排的長椅安坐，面朝十字架，雙手握拳置於額前，很認真地祈禱。我很認真地看著她祈禱。
“你在祈禱什麼？ ”我問。
“我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在這個教堂舉辦一場婚禮。 ”她對我說。笑得如清晨的太陽，暖暖的。
她走的時候不忘回頭拍了一張照片，說她會好好珍藏這個願望。
從那一刻起，我就立下了一個目標。我希望，不，不是希望，我要和她在這裡，舉辦一場讓所有人都羨慕的婚禮。讓所有人都羨慕。
一個星期後，我獨自一人來到了這間教堂。那時教堂裡正在講道，門口的信眾義工提示我要輕聲入場。我沒有留意牧師在台上流暢敘述的聖經信義，等到禮拜 結束，我走到牧師面前，問他關於非基督徒的兩人在教堂結婚的情況。牧師聽完我的問題，很鎮定地否定了。他說，在神的殿堂裡結婚，至少也要有一位基督徒才能 申請在此結婚。
“兩個沒有信仰的人，如何能保證在上帝面前所有的誓言都會兌現呢？神會寬恕那些違背誓言的人，因為神的胸襟是人所不能的，但違背誓言的人，他們再也 得不到上帝的祝福。一對失去神的祝福的人在神的殿堂裡結婚，會有多少意義呢？ ”牧師說完，告訴我教堂有慕道班，任何人都能免費參加。
“當你領悟到你該領悟的，那麼，你就能受洗成為一名基督徒。 ”
我沒有思考，填表報了名。
後來，我每個週日都會擠著周末爆棚的公交車，花費大半小時來到教堂上慕道班的課程。儘管我還是有約她出來一起到商場逛逛，到街上小吃，到影院看電 影，到公園小憩，但密度已經沒有以前那麼頻繁了，我為了更快地領悟到基督的教義，幾乎無時不刻捧著袖珍本《聖經》看，甚至有些廢寢忘食。宿舍的人都說我中 毒了，我不以為然，因為他們不知道，我需要的，就是要實現我的夢想，她的願望。為了這個夢想和願望，我現在辛苦點，受罪點又能算得上什麼，人活著除了享受 世上的美好外，還要生產出獨有的美麗記憶，讓將來的某個時刻，忽然想起來從前的自己所做的事情，不會是遺憾，而是含著微笑的美好。
我突然覺得，我們常一起並肩走，一起快樂，一塊吃喝，可能在除了我們倆外的人都會認為我們是一對多麼優秀的情侶啊。可是，我們都沒有這樣公稱的名 分，我們彼此都只是“朋友”，沒有多餘的前綴，或者說，沒有我期望在“朋友”二字加上一個性別前綴。
越是期望，越是失望。我不可能期望她會忽然走過來，紅著臉頰低著頭，告訴我，“你能成為我的boyfriend嗎”這樣連電影電視劇都不多見的片 段。這樣害羞的形容只能安在我身上，幻想哪一天告訴她，我喜歡的是你，你能在我愛你的基礎上讓我成為你的boyfriend嗎？當然，在這樣的幻想下，我 一定希望聽見的是“Yes, I do.”，雖說這樣的話只適合面對穿著美麗婚紗的新娘在牧師的見證下對我說出。
我需要的就是未來的她能在教堂上說出這樣的一句話，然後，成為我的妻子。
“你要好好注意身體，這樣才能實現自己心中的願望。 ”
偶爾在傍晚，我都會用短信叫她過來到學校外面的餐館一起吃晚飯。可能是沒有善待好腸胃，她總能看出我變瘦的樣子。我卻一點也沒有感覺。她每次都會鼓 勵我多吃東西保護身體，才能實現願望的話，我也沒告訴她我的願望是什麼，她曾說過，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願望去等待實現，無論是靠別人還是靠自己，都需要有 著健康的身體去看到、親身體驗到自己願望實現的樣子。所以，我暗暗把她的話當做未來願望的一種信仰，我相信她的話一定能幫助我實現這個遠大的夢。
可能是因為太忙碌了，這頭要顧著學習自己的專業，尤其是要考證，那邊還要領悟聖經的教義，在二者之間，無論如何學業永遠是排行榜第一位的大事，畢竟 在沒有離開大學前自己的學費還是靠父母養著，可以對天地不孝，但絕對不能對父母不孝，這是我所一貫秉承的。所以，在慕道班的學習，我的進度總是跟不上，感 覺自己沒有其他人那麼聰慧。牧師說，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同步得到神給予人的智慧，就如同有些人還未讀小學就已經能熟練編寫電腦程序，但有些人即使是博士也不 能有清晰地思維去編寫同樣的程序。牧師還說，上帝創造的世界，就是要世界擁有各種的不同，這樣生活才不會枯燥，人才會嚮往生活。
感覺牧師以前是個教師，至少如果他不是作為一名牧師而是去學校教書，我想他一定是個好老師，比起教人語文、數學這些課本上的基礎知識，教育人們懂得 生活，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教育。
可惜現在的老師，能有幾個會把教育延伸至課本以外的呢？ “大愛無疆”這四個字從來就沒有在這些教育工作者心中紮根超過一秒鐘。
扯遠了。那是我心情不好。寫下這樣的回憶時，對於我而言有多麼地痛苦。我可以給看我這篇作文的讀者一點劇透，這裡沒有花好月圓，這是一個遺憾的故 事。
考證過後，學習的壓力暫且放緩，我傾力於看《聖經》，班裡同學有一位已經是基督徒，我常和他交流，為了那個目標，我卻漸漸忘了要和她一起出去遊歷城 市，直至她的影子奇蹟般在我腦海裡消失。
忽然想起再也沒有約她出來前，我在幫同學搞社團活動時見到她，就和她到附近的冷飲店要了兩杯果汁，面對面自顧自地喝，幾乎沒人挑起話題。我還記得， 當她喝完果汁後，我看見她的眼睛水水的，好像有淚水在裡面等待滴落。她笑了笑說，謝謝我的款待，轉身離開。那一刻的笑容，還是如從前一般美麗，但我看得出 她的情緒，不好的情緒，試圖在我面前掩飾著和我有關的傷心。
那一天，我整晚也沒睡，回顧著她滿眼淚水的眼睛。
第二天我逃課了，在床上睡到下午近晚飯時間。
很快。大二的期末考就從我的筆尖下沙沙劃過，兩個月的暑假再度來臨。
但這個暑假，我一分鐘也不想讓它存在。
我很慶幸我的大二考試沒有掛科。我之所以慶幸，是因為考試的時候，我的腦海里基本上只有和她從前的點點滴滴。我想到了從前為她而做的種種事情，現在 想來，是多麼的傻，多麼的天真。為了你能夠快樂，我也能夠快樂，我選擇了近乎自殘的生活，差不多荒廢了我的學習。還好我很努力，至少在思維混亂的考場裡， 我還能翻過及格線，不用背著害怕暑假後的補考的包袱，接受你發出的邀請，赴喜宴，喝喜酒。還有，在你喜歡的那間教堂，結婚。
你終究是等不及要結婚了。可惜，要在你枕邊的，不會是我。
至少這輩子，不是。
我曾反省，難道是我面對感情時做錯了什麼嗎？還是我不懂面對的你無法及時表達我愛你的情意？我真的，真的，真的不能給自己一個解釋。我承認我不是一 個懂得感情的人，我不像那些人好像在感情大學戀愛學院畢業的博士生，個個人都能把到正妹，戀愛就和換衣服一樣隨便，只在乎今天穿著的衣服是不是符合今天的 心意。我也不能像偶像劇那樣遇到一個知心的愛情，即使愛情在編劇囉囉嗦嗦的坎坷下也能得到幸福的結局。白頭到老，終成眷屬，這些話似乎只能用在對別人的祝 福，而並非對自己的許願。無論許了什麼願，做了什麼事，從這刻開始，都變得腐朽爛泥。
我沒有再繼續研讀《聖經》，我已經失去了讀它的理由。其實說“藉口”會比“理由”要更貼切一些。我只不過為了讓你實現在十字架面前變成最美麗的新 娘，我不惜以此為藉口，去觸摸有可能我這輩子也不會觸摸《聖經》的黑色封皮。我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啊，你可以不知道，我也不想讓你知道，我只想在某天給你這 樣的驚喜，可惜，當驚喜還沒有包裝，就被現實隨意丟棄在垃圾桶裡。送出禮物的手，始終藏在我的身後。
從她的社交網站頁面，我第一次看到了她的如意郎君。一副很帥氣的樣子，我想肯定很多女生很喜歡這樣的帥哥。我知道他是一名基督徒，而且還是世家。難 怪能那麼輕易約在那間教堂成親。
看著網站放出的幾張結婚照，下面的留言總是滿滿地祝賀新婚快樂、或者讚揚好美啊好帥啊之類的話。我知道人家所能的而我所不能，這是天命，我帶著痛 心，祝他們快樂，幸福。畢竟對於我愛的她，只要她幸福，她的世界裡多一個我少一個我又有什麼差別呢。
這是我的良心。
教堂婚禮那天，到場的人很多，除了雙方的親朋，更多的是一堆認識和不認識的同學。也算是難得的一次同學聚會了。但大家都在用急切興奮的眼神望著新婚 夫婦在牧師面前宣誓，等待禮成後的親吻，我卻無法再繼續看下去，悄悄走出教堂，吸多幾口空氣。室內的空氣太稀薄了，我不屬於里面的世界。
拍完集體照後，有個學妹拍了拍我肩膀，我曾經見過她，她是新娘在大學時的宿友。
“學長，你一定要回到家裡才拆開這份信看哦。 ”學妹雙手遞給我一份很普通的白色信封，可以感覺到裡面有信，但很薄，好像只對折了一下。
“為什麼？ ”我問，“ 難道這是你寫給我的情書嗎？ ”
“真討厭，誰那麼無聊在別人的婚禮上為自己告白的。不過學長，先說一聲對不起，真的對不起，這是我提前在你看完這封信後說的。 ”
“我糊塗了。 ”
“總之，是我不對，你回去再哭吧。 ”
我帶著疑惑，偷偷提前離開教堂跑到附近的肯德基餐廳，沒有點餐，只是找了個位置坐下閱讀這封信。
果然我沒感覺錯，只對折了一下，學妹也預料對了，我哭了。
新娘在沒有成為新娘之前，曾經寫了這封信給我，可是我卻沒有收到。學妹在信後留言，說學姐曾請她幫忙寄出去，可是她忘了，直到接到喜帖時才無意中找 到這封信，拆開看了內容，覺得很有必要交到其真正的主人手裡。
我愛的她在信中說，如果可以，在我收到這封信後，約她出到那間教堂，她想听我說一聲，我愛你。
如果是別人，肯定會因為這樣的信而大罵糊塗的學妹三天三夜。但學妹已經道歉了，也就算了。學妹能糊塗，我愛的人能選擇糊塗的學妹，那是我的命。如果 相信姻緣，那我和她注定是兩條非平行線，雖然總有相交的一點，但我們始終都是兩端沒有端點的直線，因為沒有端點，所以無論何時相交成點，都只能無限延長。 她可能會遇到她的端點，我也可能會遇到我的端點，但這兩個端點，絕不會是相交點。命運讓這個點沒有化作端點，我們都只是生命中最美麗的過客。
晚上的喜酒我沒有喝。我選擇逃避。
沒多久，牧師就通知我可以受洗了。面對十字架，我聽不到上帝給我未來指向了什麼方向，我也不知道上帝為什麼賜予我這樣的曾經。我明白，十字架前的我 的心聲，一定傳遞給某個人，這種傳遞具有力量，洗去了昨日的塵埃，愛無所不在。
站在十字架前低頭祈禱的我，忽然間滴落下幾滴眼淚。
我知道，這是祝福。
2010年6月5日於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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